一大批概念新、形式新、演員新的喜劇節目在2024年勢不可擋地被看見、被關注、被喜愛。制圖:李潔
這兩天,主打素描喜劇(Sketch)的《喜人奇妙夜》發出了第二季預告,演員秦昊的一句“到底什么是Sketch”也成為很多人的“嘴替”。新奇也好、疑惑也好,一大批概念新、形式新、演員新的喜劇節目在2024年勢不可擋地被看見、被關注、被喜愛。
回望一年,從《喜人奇妙夜》成為“夏天最大的驚喜”,到《喜劇之王單口季》與《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聯袂”上演,再到《喜劇大會》與《單排喜劇大賽》在年末無縫“接棒”,“喜劇綜藝大年”讓喜劇成為理解時代情緒與表達多元故事的重要觸角。業內對喜劇的判斷是,市場對喜劇的需求是旺盛的。據中國視聽大數據(CVB)統計,截至2024年第三季度末,喜劇綜藝大屏端累計觀看戶次已達17.2億,平均觀看完成度較去年同期上漲18.7%;在網絡端,喜劇綜藝的上線數量較去年同期明顯增多。社媒聲量也同比高速增長,在藝恩數據近期發布的《2024年喜劇綜藝年度報告》中,2024年喜綜社媒用戶互動量超3.82億。
這是一場尋寶,喜劇人帶出新的喜劇形式與態度。這里有情緒價值“頂滿”、以“Passion!”解除封印的“瘋猴派”脫口秀演員付航,有不斷探望傳統相聲與當代喜劇聯系的閻鶴祥,有以“油雅霸總代言人”盤活賽道奪冠的演員李川,還有以喜劇“啟明”更多社會議題的視障脫口秀演員黑燈。他們在向觀眾、向喜劇本身宣言:喜劇的邊界在模糊,“喜人”現身江湖并非要重塑定義,而是在探索突破與尋取新聲。
“笑中帶淚”的單口喜劇:理據的傳達與時代的脈搏并不“擱淺”于笑意
一句近乎嘶吼的“Passion”,脫口秀演員付航在舞臺上的激情吶喊,為人們提供了一種面對未知與偽善的新式“樂觀”。付航將社會議題的刺激、不停息的笑點以及豐滿的表演共同交付給觀眾,周奇墨、大老王等喜劇人與現場觀眾“笑著流淚”,線上彈幕“直接爆哭”點贊超過萬個。正如英國批評家、哈佛大學文學教授詹姆斯·伍德曾言:“帶淚的笑”是一種具有現代性的喜劇發明,笑意與同情反復打斷并加強,創作者與觀眾不再“隔窗相見”。
付航的段子從生活而出,說到底,他呼應著時代的情緒。正如付航被觀眾稱為“猴”,他并不覺得這是一種戲稱,而是觀眾對他喜劇方式的簡練概括,他擁抱人們的評價。郭麒麟評價付航:“你特像那種歷經八十一難,現在就要給你冊封斗戰勝佛,你說去你的,我就當齊天大圣。”付航不以隨大流的方式解讀世界,而這樣的“另類”恰恰喚醒了人們被時代大潮緊緊裹住的“個體性”,當尋求未來回報的“激情”消散,專注當下生命的“激情”引起了人們最樸素的好評。
脫口秀仿佛一場表達時代的風,方式是“速寫”而非精雕細琢。閻鶴祥曾在舞臺上笑談,與相聲相比,脫口秀似乎沒有結尾。脫口秀確實在表演中敞開:它用笑料呈現人們共情的“碎片”,碎片實際映射了更多,而脫口秀演員和觀眾默契地選擇“收手”。于是,我們在脫口秀中能夠看到生活,但又暫時地“斷開連接”。
輕盈自有其美妙之處,不必用以“油畫”的方式評判“速寫”。而或許,理據的傳達與時代的脈搏并不“擱淺”于“笑意”。
撕開人設與套路的舊劇本,直指與觀眾的“心靈碰撞”
一聲“李總”,“油耗”拉滿,喜劇人李川成為網友心中“掌管古希臘霸總的神”。1米87的個子,一身筆挺西裝,一副金絲眼鏡,不管有無酒杯手里都“搖”著美酒,步伐自信,動作微晃,網文與微短劇中的“霸總”在喜劇人李川的戲弄式演繹下再次“出圈”。當李總去治病,他對自己的支氣管說“未經我的允許,你竟然敢擅自發炎”。當李總發生交通事故,面對是否醉駕的詢問,他答“生活這杯酒,誰喝誰不醉,敬生活”……
借梗制造反差,用浮夸“答非所問”,容易制造爆笑時刻。“霸總”表演以及微短劇套路,讓李川在《喜劇大會》一夜爆紅,與張維威的成功組隊也使他擺脫了前期訓練營中導演組無法看懂其作品的窘境。為演好“霸總”,李川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他用三年儲備“霸總素材庫”,最后被他搬上舞臺的不及一半。
以“霸總”人設解構“霸總”,它對現實的諷刺效果有限,微短劇套路不能持續有效。李川坦言:“我是在諷刺賽道,并非要成為這個賽道的人。大家笑了,說明我把諷刺霸總的這件事做到了極致。”雖與“李總”角色暫別,但其影子還在,李川接續演繹愛豆、公公、經紀人、異世界小弟、帥氣發小等不同角色,將“霸總”消化為一種演活角色的逗笑方式,時常在表演中“微油兩秒”,其頗具標志性的神態成為演員與觀眾心有靈犀的爆笑時刻。
回到原點,為什么是“霸總”?李川在其決賽作品中幽默縷析:前偶像劇演員的信念感讓他“無痛”成為霸總,為跨圈演喜劇解題。為什么是喜劇?李川奪冠后表示“因為喜劇是件美好的事”。在李川眼里,“霸總”不僅是角色,不僅是一種喜劇方式,更是打通生活的出口,而觀眾在心中會意。舞臺上十分鐘的亮相,人設與套路只是一種諷刺手段,喜劇演員最終要處理的是與觀眾的關系,李川做的只不過是把角色演“亮”,把故事講“活”,再與觀眾開展一場“心靈碰撞”。
不斷模糊的喜劇形式,不斷現身的“喜人”
去年爆火的幾位喜劇人都有“不破不立”的決心,他們用行動反復訴說:喜劇是自由的,喜劇人沒有邊界。而《喜劇之王單口季》將節目重心放在“喜人”上,屢破綜藝熱度紀錄,頻出爆款話題,也說明了喜劇在向“喜人”轉變。
當相聲演員站在脫口秀舞臺上,傳統與時興的張力無比龐大,被戲稱為“德云太子妃”的閻鶴祥毫不保留地剖析自己的困惑,并在《喜劇之王單口季》總決賽的舞臺上給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對跖點”。這是地理學概念,更是閻鶴祥的生命體驗。在面對“退無可退”的中年處境以及傳統相聲如何適配當下喜劇的困惑時,閻鶴祥騎摩托車“出走”到南美草原,這是他家的對跖點,更是“離自己所有困境最遠的地方”。由此,他也找到了相聲與脫口秀的互通之道——“如果喜劇是個圓,脫口秀的舞臺是相聲的對跖點,如果走心的話,我們是最近的,如果不走心,我們是最遠的”。這成為了很多網友“心目中的最佳段落”:“這是前所未有的真誠。包袱響了,臺下鼓掌了,我的眼淚也流下來了。”
傳統相聲向單口喜劇等當代喜劇形式的探望,閻鶴祥是“走心”派。他諷刺自己老本行的弊病,同時為它的生命力“正名”:首場表演,他一激動用相聲“現掛”脫口秀,連問三個排比句炸場。末場謝幕,他回歸相聲演員,走上回“家”的路。閻鶴祥認為,雖然喜綜賽場的選手不是一個行業的,但都在做喜劇,他們時刻交流各自的創作觀念。“不同喜劇形式的創作原點不同,漫才有一些吐槽,跟‘捧哏’類似;而相聲創作多站在第三視角,現在通過做脫口秀覺得以后可以更重自個兒的表達與感受。我不想讓觀眾覺得在搞笑這件事上相聲不行了。”閻鶴祥即將走上《喜人奇妙夜》(第二季)的舞臺,他又會尋出何種喜劇寶藏?
傳統喜劇“不守舊”,更多喜劇人在開拓喜劇的邊界。復旦大學中文系青年副研究員、碩士生導師戰玉冰在此前接受采訪時表示:“喜劇有某種代際性,我們可以說一代有一代之喜劇,或者一代有一代之笑點。”中國傳統喜劇創作中追求完整的敘事方式在被不斷反思,素描喜劇、脫口秀、單口喜劇等喜劇形式獲得越來越多年輕觀眾的喜愛,今年的喜綜也展現出脫口秀產業的內部“活性”:仍有更多從業者在線上線下、廠牌與形式的破題中尋求新的可能。或許有網友會問,“這不是我熟悉的脫口秀”或是“這不是我熟悉的相聲”,但人們笑了,人們有所思,喜劇有所生長,這又何嘗不是件美事?
隨著各行各業涌入脫口秀,“喜人再就業”的話題也引起討論。不少喜劇人從舞臺走向影視、從劇場走向互聯網、從演藝走向文旅。閻鶴祥曾參演電影《祖宗十九代》和網劇《飛馳人生熱愛篇》,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中走紅的演員史策出演電視劇《故鄉,別來無恙》《狗剩快跑》和《黑土無言》,而電影《年會不能停》中則涌現出脫口秀演員童漠男、漫才組合肉食動物等身影;帶著長沙“塑普”的漫才兄弟與哈哈曹也因其脫口秀中含“長”量的上升,吸引更多游客走入長沙這座城市。這是喜劇不同的“展演”方式,也恰恰是喜劇人在不同喜劇形式之間的流動,讓喜劇的傳承與創新變活了。正如閻鶴祥所說:“我在脫口秀舞臺上的作品拿到相聲舞臺上,就是相聲的新作品。”見習記者 孫彥揚